【喻黄】黄金翠锦
“你哭过吗？”
1.
第二赛季那年，夏天结束得很早。
常规赛蓝雨排行第八，堪堪挤进季后赛的名额里，第一轮便对上了常规赛排行第一的嘉世战队。队长魏琛的状态已经下滑，第二场比赛结束，蓝雨不敌嘉世，止步八强。
魏琛从比赛席走出来，与队友隔开了一段距离。他想起了自己前些天做出的决定，这一场，应该就是他的最后一场比赛了。他本不长的职业选手生涯，就到此结束了。魏琛慢吞吞地摸了一根烟，刚点上，就被场馆的保安赶了出去。
熟悉的烟草味从来没有这么刺鼻过，辣得眼睛生疼。隔着烟雾，没人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但他看到了失落的队友们。在离开灯光明亮的比赛台前的最后一秒，魏琛向蓝雨的粉丝们挥了挥手，便走进了漆黑的走廊中。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有雨点撞击在场馆外的地面上，接着，细密的雨丝开始敲打屋檐和地面。
那是那天的第一滴雨，带着遗憾与不甘落下，然后隐没在地面消失不见。
2.
“没有。”
“队长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卢瀚文眼圈红红的，嘟着嘴抱怨道。
只不过是在记者面前哭过后觉得有些丢人，想要寻找认同感罢了。喻文州知道卢瀚文的心思，笑笑安慰他：“瀚文，我不觉得哭是什么丢脸的事。只不过我个人性格就是这样子，看什么都挺淡的，不会放在心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会哭的事情……”
“我知道了，”卢瀚文有点不甘心地继续问，“那黄少呢，黄少以前遇到挫折的时候哭过吗？”
“喂喂喂瀚文你为什么问这种问题，这个问题根本不重要，哭过变强就好了啊……”
“也哭过的。”喻文州实话实说。黄少天瞪了他一眼，喻文州示意他安心，接着说：“大家都哭过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黄少天趁机抢过话头：“没错大家都哭过的，瀚文你知道吗李远刚入队的时候紧张得让召唤兽都站不好位呢！那时候他急得大哭……”
卢瀚文好奇李远的事情，没有继续追问刚刚的话题，黄少天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转头却看见喻文州微笑着看他。
3.
深夜，窗外雨声沙沙作响。黄少天半躺在一家旅馆的沙发上，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电视。
记者的语速很快，翻来覆去却不过是那几句话。
“蓝雨十年的队长喻文州宣布退役，蓝雨将何去何从？”
“曾经的黄金一代全员退役，联盟已经进入新的时代。”
屏幕上的喻文州正对着镜头，依旧温和有礼地回答着记者的问题。黄少天以前一向是坐在他旁边的，看到的都是他的侧脸。如今黄少天先退役，经过了一年时间，从电视里看记者招待会还是不太习惯。
喻文州这么多年来都没变，还像以前一样，游刃有余、从容不迫，黄少天却在隔着大半个地球的电视屏上看出了他藏起来的遗憾与无奈。喻文州在屏幕里微笑着，他却知道喻文州很辛苦、很疲惫，蓝雨的小崽子们也不能让队长省省心。
或许是太熟悉了吧。
拿起茶几上的一罐啤酒，黄少天狠狠地灌了两口。这酒度数不高，奈何不住他灌得快，冰凉的啤酒火辣辣地滚进胃里。有几滴酒洒在脸上，顺着脸颊流下，伴着播音员的声音，狠狠滴落在地。
他离开蓝雨已经整整一年了，而喜欢那个人已经整整十年了。他搞不清自己的想法，以为远离了朝夕相处的日常，暗恋过的酸甜苦辣就会在自己的生活中慢慢变淡。可是哪怕一年过去，只是在电视中匆匆看到一眼，他都知道了，他半分都没法放下。
屏幕里开始播放喻文州操作索克萨尔比赛时的精彩花絮。由于喻文州手速的限制，他没打过多少个人赛，也没有太多精彩的个人场景。其中也穿插着很多关于蓝雨指挥频道的画面，或许是为了展现战术的作用。
现在正在播放的是一场对轮回的团队赛。郑轩的枪淋弹雨不顾消耗地打出了百花式打法，遮挡对手的视线。但周泽楷突然爆发，速射的子弹穿过枪淋弹雨的掩护射向索克萨尔的方向。与杜明正交手的夜雨声烦却在最后一刻闪身而出，用身体挡住了冲向索克萨尔的子弹。
子弹射出的血从夜雨声烦的身上流出，游戏里的场景并不太真实，却也带着一丝悲壮。但剑客的身后，黑暗笼罩蔓延，死亡之门缓缓打开。
黄少天的职业生涯中有过很多次这样的举动，权衡利弊抓住机会本就是他所长，作为战术来说更加无可厚非。但他此刻却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别人看不出，黄少天却看得一清二楚。屏幕上的喻文州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疲态，在记者会上还走了下神，一定是压力很大又没有好好休息。
黄少天只恨不得挡住一切攻击，让那人不再受任何伤害。
他狠狠地灌了几口酒，把喝完的啤酒罐磕在桌子上，关掉电视，摔门离去。
4.
看着黯然离场的魏琛，蓝雨粉丝席上的黄少天早已泪流满面。
回程的飞机上黄少天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才发现眼睛哭得干涩难受，还不知不觉枕在了旁边人的肩膀上。他忙坐直身子，说了声不好意思。
喻文州抬手把笔记本放在小桌板上，然后摇了摇头：“没关系，反正我在看笔记不会受影响，觉得舒服些的话你可以枕着我肩膀睡。”
黄少天小声说了句谢谢，有点不好意思。但飞机上实在是没什么舒服的姿势可以睡觉，再加上他本就又困又乏，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头放在了喻文州肩膀上。
喻文州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别担心，蓝雨会得冠军的。”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喻文州从来没有这样安慰过别人，完全不思考客观事实，带着唯心主义的色彩。他不知怎的就说出口了，说完自己都微微一愣。
但这句话的语气不知为何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黄少天用鼻子“嗯”了一声，放松下来慢慢进入梦乡。
昏睡过去的他没有看到，喻文州眼睛里倒映着阅读灯的一点微光，温暖又明亮。
5.
G市的雨说下就下。
喻文州一边放下鼠标站起身子去关窗，一边琢磨着还要做的事情。新赛季已经开始一个月了，这里还有两场比赛的视频没有看，上一场比赛的总结还没整理完，对了，还要叫李远过来一趟……
雨声淅淅沥沥的，在窗外织出了一张细密的帘子。
黄少天退役之后，喻文州上场的次数变得更加少了。他也曾向俱乐部申请辞掉队长的职位，出于对老队长的敬重，俱乐部经理和老板都没有同意这一提案。但喻文州已经开始为蓝雨安排新的战术，出色的新队员也加入了队里，卢瀚文也接过了战队的一部分重担；场上还是万年不变的剑与诅咒，副队长的位置却一直空着——仅仅是因为，大家觉得够资格坐在他们队长副手位置的，只有那个人罢了。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喻文州猜出是谁，笑着接起电话。
黄少天退役后就开始四处旅行，虽然打电话过来的时间基本都是一样的，但他当地的时间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深夜，也有时是凌晨。喻文州问他怎么不倒时差，他回答说他正好在倒国内时差。
最开始的电话是一天一次，喻文州没说过什么，黄少天渐渐觉得自己可能打扰他工作了，后来电话的间隔就越来越长，从变成两天一次，一周三次，最后变成一周一次。
喻文州知道他在想什么，哪怕是十年同队的情谊，至交好友的境地，已然分道扬镳，也免不了渐行渐远的俗套结局。
哪怕他心中千般不愿，万分抗拒，想直接告诉黄少天不要什么好聚好散渐行渐远，想让自己拿出勇气抛掉理智，直接去告诉他我喜欢你，毕竟，再糟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好，再见。”
喻文州笑着挂了电话，坐回电脑前继续看起了视频。
终是顺水推舟。
6.
虽然黄金一代人才辈出，第四赛季刚开始时蓝雨战队的表现也绝对吸人眼球。作为队长的术士虽然手速不够格，游戏素养与战术指挥能力都相当不错；新人剑客操作亮眼，更是一时风头无两。
但刚过第五轮，这支战队就好像到了瓶颈期，接下来的几轮团队赛都输得一塌糊涂，发挥也不如赛季初稳定了。
尤其是黄少天，在比赛中次次被针对，这让他非常憋屈。他实力不差，手速很快，经验也有，但就是被对手压制得发挥不出来。新秀墙撞得惨痛，甚至出现了怀疑他是昙花一现的声音。
这场团队赛中又被压制，黄少天为了救场选择走了一步险棋，但却没有发挥好，直接导致蓝雨又一次的失利。赛后的记者会仿佛一场审判，黄少天有些消沉，苍白无力地解释着自己那一步举动的意义，但记者们固执地以为那是一个愚蠢的失误。
那时候的喻文州虽没有长大后那么从容，但也足够冷静。他接过话题，轻描淡写地说不觉得黄少天的举动是失误，只是一个没抓住的机会而已；又从战术角度条理清晰地分析了这场比赛，然后不给记者反应的时间，就带着蓝雨的队员退场了。
“你不用心虚，也不用辩解，因为你没做错什么啊……”喻文州放缓了语速，对黄少天叹了一口气，“抱歉，我的失误。”
他们在场馆一个四周无人的楼道停下，黄少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有些沙哑：“队长，我知道，但是……”
“没关系，我们下次再加油。”喻文州递给他一张纸巾，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你哭够了就笑一笑。”
黄少天露出了一个挂着眼泪的爽朗笑容，倒把喻文州逗笑了。黄少天忙擦干净眼泪，有点不好意思地扭头向前走去，扔给喻文州一句话：“下次绝对要赢。”
“当然。”
喻文州快走几步跟上来，与他并肩前行。
7.
黄少天退役退得无比潇洒，几乎是每一个职业选手梦想的结局。
冰雨剑光闪烁，夜雨声烦在总决赛的赛场上大放光芒，几次爆发夺得本场mvp，被评价为“或许永远也不会被超越的剑圣”。蓝雨赢得总冠军，黄少天走出比赛席与队友拥抱，在领奖台举起奖杯，最后在记者招待会上笑着宣布退役。
那年夏天的太阳特别耀眼。
庆贺的宴会上黄少天啃着鸡翅问队友们“我帅不帅”，满意地收到了一片肯定和夸赞的答复。他一边说着获胜感言，像队友们炫耀着，一边又忙着嘱咐：“你们少喝点酒，我退役了我可以喝酒了你们别这么喝影响手速啊！”
他笑得灿烂，一如既往地活跃着，和大家忙着打嘴炮，又被卢瀚文带着后辈们车轮战灌酒，脸色微微发红。纵然黄少天天生酒量不算小，这一轮灌下来，反应也已经有些迟钝了。
喻文州最后坐到他面前，给两人各倒了满满一杯，笑眯眯地听着大家起哄“今天一定要灌倒黄少”。黄少天理智还在，皱了皱眉，把杯中的酒一口干了，站起来大喊：“蓝雨加油！”
散场的时候大家都醉得半死，互相搀扶着坐上出租车。最后只剩了正副队长俩人，李远帮他们打好了车，就坐上前一辆车照顾后辈们了。喻文州的酒量就和他的手速一样弱，但他平时应酬时喝得似真似假，黄少天还帮他挡挡酒，还从来没有迷糊成这样。
“队长，我走了之后，你得好好管管他们。”
“嗯……”他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当年还是小孩，现在我们看着的小孩都长大了，你看李远瀚文，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是啊……”
窗外霓虹灯掠过，影子在车里转来转去，喻文州看不真切，只觉得闪耀得很漂亮；耳边的声音也听不太清，只觉得很熟悉又很好听。
“想想我出道的时候，也是想要在联盟闯出一片天的，那时候还挺心高气傲的……你还记得吗，文州？”
从他当了队长，黄少天就没再这么叫过他了。喻文州觉得熟悉又陌生，好像在梦中一样；有什么在心底燃烧起来，把整个人都温暖地包围起来，那是一道灿烂明亮的光芒……
他伸手拥抱过去——
司机师傅没注意后座的动静，在专心听着广播里的歌曲。
饶是黄少天完全没醉，估计也躲不开喻文州的突然袭击。他的时间卡得完美，机会抓得太准确，唇舌探进来，带着微微涩苦的酒味。喻文州的舌头扫过黄少天的上颚，又过去舔舐着他的两颗虎牙，最后与对方的舌头相交缠。
黄少天有点发愣，脑内刷过了几百字的文字泡，却没有做出反抗。喻文州明显醉得不清，现在估计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的心怦怦跳，既然以后或许没机会说出来，那么，不如将错就错一次……
在路口等了一会儿，绿灯亮起，出租车缓缓开动，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喻文州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扶着床站起来，心里空落落的，昨晚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黄少天已经走了。喻文州苦笑，蓝雨从魏琛到方世镜到黄少天，都是这个毛病。
8.
喻文州当然不像之前的两任队长那么不靠谱，他退役的时候认真地做完了交接工作，甚至连季后赛的几场比赛都认真做了复盘、写了总结。
为此还熬了几天夜——年轻的时候熬夜次数也不少，但现在他明显觉得身体不如以前。
天色有些阴沉，光线并不太亮。喻文州留恋地回头看蓝雨俱乐部，这里的草木陪伴他走过了十年光景，虽然终有一别，但也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
对蓝雨的一切，他予以最衷心的祝愿。
“师傅，不好意思久等了。”拉开后座的车门，他有些歉疚地说。
“没事，那咱们就走了？”
喻文州倚着车门看窗外的风景，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要睡过去。天色不好，隐约听见外面有雨声，他挣扎着揉眼，发现自己早换了姿势，倚在了别人肩膀上。
喻文州吓得一下子坐直起来，同时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文州你还困吗？在记者会上就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要是累的话就倚着我再睡一会儿吧……”
“不累，”喻文州哪还有再睡一觉的心情，“少天？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还你一样东西。”黄少天眼中闪着光芒，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什么东西？”
雨刷器一下一下的刮着前车窗，侧窗上有雨点慢慢向车尾的方向流去。
黄少天凑过去，吻上他的嘴唇。
雨点接连不断，整座城市被洗得焕然一新。时光匆匆，星移斗转；日子循环往复，有什么在一场场雨中悄然流逝，又有什么在雨中常驻，稳固不变。
每一场雨都是一个终点和起点。
END.
题目来源：
【屋后有一株银杏，每逢深秋，一树金黄，朔风乍起，落叶翩翩，恰如仙女玉扇坠地。
夜半梦醒，疑为雨声；早起开门一看，一夜过后，满庭灿烂。
房顶屋檐，无处不是落叶，片片红枫相间其中。
我把黄金翠锦都铺到院子里了。】
——德富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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